有一天,夏花突然问我:咱们小时候咋不吃荠荠菜呢?我好像没有思索就回复了:那都不是啥好吃的。我们小时候土地包产到户没几年,种地用的是农家肥,经常看见老人们清早起来在路边拾粪,粮食产量上不去,我们小伙伴凑在一起经常比谁家的馍白。要是给我弄撮荠荠菜去比赛,不得成了全村伙食的倒数第一名。仔细一想,是啊,疫情期间大家朋友圈里晒的美味无比的荠荠菜,我们小时候咋就不吃呢!难道真如我说的那样吗?荠荠菜,它长在田间地头,长在大路沟边,终日和野草混迹在一起。喂鸡,我们去河边薅开黄花的“洋洋群”;喂兔子,可以薅燕子麦;喂猪用的是九个太阳也晒不死的马齿菜。荠荠菜成了鸡不吃狗不闻的东西。荠荠菜都干嘛去了?记得它成熟的时候颈部结了许多芭蕉扇一样的种子,我和小伙伴们掐一段下来,把芭蕉扇隔一个掐掉一个,疏其果,然后在手里布捻。耳朵凑过来听,过滤掉鸟叫声,摒弃风声,我们完全心平气和的时候,可以听到芭蕉扇们心无旁骛地碰撞的声音,极微小,清脆如铃,卜愣的快了,声音连绵起伏,世界就那么一下子安静下来……大人们都忙,小孩子恋成一群到处疯,喧嚣得跟小野人一样。为了听到来之不易的声音,我们屏息凝神,难得一见地安生。对了,三月三在农村算是个日子,我妈不知道哪儿学来的规矩,每年这一天都要用荠荠菜煮一锅水,再打几个荷包蛋。我喜欢吃青菜,但是不放盐的青菜,譬如说没有咸味的荠荠菜,我是吃不进去的。有一次她哄了半天,我咬了一根,嚼成团了也咽不下去,只“呸”的一声吐了好远。我妈主意多,给我的碗里放些白糖,有了前面的阴影,我只好捏着鼻子闭着眼睛喝,天呢!如果捏着鼻子,吞咽几乎无法完成,不信你试试,耳朵都是疼的!我只好松手,这下好了,喝呛了,鼻孔里浸润着奇葩的甜荠荠菜汤,和煮青草味儿一样冲,咳得我涕泪皆下。这都是什么鬼规矩。为了核实我的答案,我觉得有必要问问我姐。我姐比我大的多,从小照顾我的饮食起居,应该知道小时候为啥我们不吃荠荠菜。要想得到满意的答案,不能刻意问,一定要突然袭击,不给她思考的余地,一个人的本能反应最真实。机会来了。我凑同事的车回家,可以从姐家附近下车,让她来接我。自从教学住校,我有点儿像回到了学生时代,周末有人接,周一得有人送,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。姐骑着电动车,载欣载奔,很快出现在我面前。平坦的乡间小路,挺拔的白杨树夹道,我俩诉说着见面的喜悦。我问我姐,小时候咋不给我吃荠荠菜?现在人都吃恁恶,又养生又保健的。我姐脱口而出:野菜咋能让你吃?果然!接着,姐说了一些往事。我很小的时候,看见村上有一家孩子吃白馍,白馍很金贵的,我也想吃,但是那孩子不给,我就哭闹,我姐只好抱着我回家。我家每年麦子收的很少,交了公粮就不剩啥,我家里也没有一块白馍可以哄我。正好是麦天,我妈安抚了我一会儿就拿着袋子去地里拾麦子去了。拾的麦子打了以后是新麦面,因为存放时间短,发乌,有点黏。我妈心急火燎地蒸了一锅馍,不管他们吃什么饭,白馍是留给我的。我姐说收成不好的时候她吃过红薯干,吃到现在一提起来红薯就吐酸水,面条菜和荠荠菜吃着扎嗓子,她吃,面条留给我……吃白馍的事儿我不记得,但是拾麦子是我家的老传统,从记事就拾。天不亮就被叫醒,擓起筐子拿着袋子跑到河湾的地里去,离家远的地块,主人家收拾得没有那么仔细,也是我们的首选,我们跑出几里地去拾麦子。因为起得早,有幸看到红红的太阳从树林里跳出来,青蓝色的天变成白昼,地面上的麦茬金光灿灿,和我平时听着鸟叫醒来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。小时候在农村,跟着父母一天到晚在地里干农活,不分晨昏,没有节假日。干完农活儿还得做饭,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。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白天不上地干活儿,不受风吹日晒之苦。这理想要是说出来,我爸又该喊我二流子了,得藏起来,偷偷琢磨。一直到初中一年级,我开始拿着镰刀像大人一样下地割麦了,拾麦子这事儿才告一段落。后来读《木兰辞》——阿爷无大儿,木兰无长兄,我多少有点伤心,为什么我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哥哥?要是像木兰那样替父从军也得是我去,我姐太柔弱,不似我,总是不顾一切往前冲。看到好多孩子说小时候不受重视,大人忙得顾不上管,相比之下,我想我是被重用了,所有的农活都非我不可。飘着荠荠菜的荷包蛋未必我吃不下,大概只是一种矫情。之后我吃过很多味道,当然也包括生活的苦,心中清楚是不能避开的,我学着我妈的样子迎难而上,同时半推半就地做个命运的顺民。只是,再也无人迁就我吃我不想吃的东西,也没有人送我一把糖了。(全文完)作者简介庭前玉兰,女,社旗县城郊乡人,毕业于洛阳理工学院,小学语文老师。爱文字,爱生活,爱自由。“难忘旧时光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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