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富海
客居西安的南阳籍作家郑长春，积数十年之力，创作出首部长篇小说《青台镇》，全书45万字，53个章节，可谓洋洋大观。此前，他以散文见长，小说则鲜见，而这次，庚子年的春天，一“书”激起千层浪，好评如潮。
厚重不足以形容作品蕴含的人和事，历史文献的广征博引，风餐露宿的野外考察，乡间老人的促膝长谈，以传统民俗故事穿针引线，以中原古镇青台为背景，将鸦片战争到抗日战争百年间，两个家族、三个兄弟的四世情仇生动展现。他饱含深情，对乡村底层社会特质不露痕迹入木三分地进行批判性书写，竭力避免情绪的直接外溢，巧妙地把带着清新泥土气息的诗情画意，与厚重的历史人文融为一体，使作品具有“史诗”般的风格和深刻的审美意义。
在美丽乡村建设如火如荼、特色小镇群星闪耀，特别是脱贫攻坚进入决胜之年，文化自信深入民心的当下，去解读《青台镇》，无论从哪一个角度，似乎都有数不完、道不尽的话题。也正因为这个原因，有理由相信读者会投射出无数个闪烁着“青台”烙印的影子来。
乡愁是亘古的情，地名是回乡的路，尽管故乡愈行愈远。书中的青台镇，在十几年前那场乡镇重组浪潮中失去了上千年延续的建制，此事在整个豫西南触动较大，小说原型位于今河南省南阳市社旗县李店镇境内，过去的地图上有所显示，但撤并后的“青台镇”就要费很大力才能搜寻到其名字，犹如浩瀚夜空的一点星光。但对故乡一往情深的郑长春，却像堂吉诃德一般，满怀梦想去尽力演绎心中的乌托邦，无数次来到这个破败的古镇寻根问祖，探古访幽，用思想的触角追思古镇变迁的宿命，并试图破解这方水土如何复兴的文化密码。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，举目可见的历史遗迹和老幼皆知的传奇故事，从小就刻在了郑长春的心里，一寺三塔八大庙，两河四寨汉桑柏，一砖一瓦，一草一木，点点滴滴，早已融入他的灵魂。然而，现实却是“舞榭歌台，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”。
三十年前，他从这里离开家乡，磕磕碰碰在外打拼，三十年后重归故里，乡音不改鬓毛衰，耳闻目睹曾经生活的地方发生巨变，郑长春的内心波涛汹涌，他流着泪，把浓浓的乡愁付诸笔端，化成牵魂绕梦的文字。也许，青台镇对于历史是不幸的，但对于郑长春又何其幸哉！因为，这座千年古镇在经过岁月洗涤后在一个作家的笔下复活了。
姚雪垠历史小说的写实，沈从文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，路遥哀婉忧伤的情感，陈忠实雄浑大气的思想，莫言意味深长的寓意，似乎都聚拢在郑长春的笔端五光十色，汪洋恣肆，犹如月夜波光粼粼的江面，空灵、壮阔、多姿而深邃。
一个作家，无论接受多少时尚观念和叙事手法，只有基于自身的传统而又开放包容地写作才会具备深远的价值。从郑长春那文思泉涌却主题鲜明的文字表达中可以看得出，多年来，他始终信守着一种工匠契约，只管耕耘不问收获，把书写真实的内心、关照复杂的人性作为人生的信条和追求，所以才有这些笔下生花的文字。
汉江支流唐河，古称泌水，从伏牛山东麓千回百转，到了青台镇东边的时候，已是碧波汪洋，向北可到“天下店数赊店”的赊店镇，往南通达物产富饶的荆襄，成为中原内河航运不可多得的物流中枢之一，其商业价值在茶叶、瓷器贸易主导的年代尤显突出，水陆交替“南船北马”经三晋直至俄罗斯，马拉驼背，舟楫相连，后因上游水枯源竭而搁浅。水路断，汉桑唐柏无，古镇的精气神毁，文脉几失传。重商崇儒之风已成过往，遗址遗迹几乎荡然无存。
幸好，红色记忆里还有这片土地的峥嵘岁月。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，大批出外求学的有志青年，利用假期回家乡开展革命活动，为豫南地区地下党组织的建立奠定了基础。民国十八年冬，闫先博、刘户三、刘芳斋、张维汉等相继到青台小学任教，学校的党小组建立。抗日战争时期，青台小学在回龙寺改建校舍，组织“抗日联合互助会”。民国二十八年元月，中共南唐县委从源潭迁至青台。驻青台的南唐县委先后输送刘梦周、张雨三、刘天增、王新庚、李德中等一批党员到新四军去。民国二十九年，洛阳伊川人张志杰化名张静波到青台小学教书，以教师的公开身份作掩护，进行党的地下活动，并担任中共南（阳）、唐（河）、方（城）中心县委书记。
为了写好这部作品，郑长春多次从外地跑到老家寻找过去的踪迹。“望中犹记”，恍若隔世，荒草丛生，巍峨壮观的金华城、高大雄伟的登天楼、古朴幽深的回龙寺等全淹没历史烟尘深处，一街两行只剩残垣断壁，完全没了古镇应有的气象，让他愁肠百结，心在泣血。
这是岳飞大战金兀术的“兵家必争之地”么，这是烽火连天、英才辈出的“宛东地下党活动中心”么？不能再等了，不能让这个曾经卧虎藏龙的宝地再掩埋下去了！郑长春心情沉重地默念着，感叹着，思考着，为了不让古镇非物质文化遗产永远湮没在尘土里，他许下诺言，要在有生之年为古镇的后人留点什么。
站在满目破败的废墟前，他一遍遍地扪心自问：青台镇这座曾经名震天下的“军事要塞”，它的气质和灵魂究竟在哪里呢？
时间似乎凝滞，四周万籁俱寂，荒草齐腰的老街窗前，郑长春握笔铺纸开始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精神突围。他心中翻江倒海，巡围城笔下难舍。站高望远，旁观者清啊！郑长春久居西安，受秦风汉韵的熏陶感染，对他驾驭《青台镇》篇章的结构布局助益多多，我们很容易从他的字里行间品出一种独特的风味来。
年华似水，时代如潮。时光匆匆，我们走得太远，以至于忘了为什么而出发，将走向何处去？青台镇虽被淹没历史深处，却在郑长春的笔下定格成鲜活的记忆，它像一块立在故乡荒野上的墓碑，大音希声，以文化人，于喧嚣世尘中，让人静心遥望平凡世界的瞬间从容，找回这片忧伤土地的梦想与灵魂。
古镇何其幸哉！时代何其幸哉！文学何其幸哉！
（作者为河南开封古都学会常务理事）
编辑：孙钰颖
责编：郑黎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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